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螞蟻達人李灝 「螞蟻」博士生:看不見牠叫不出牠 怎樣保育?


螞蟻達人李灝(李紹昌攝)

那是一個形狀天天都在變的城市。基本不變的,是濕濡碎裂的地面、橫擺的狹長隧道(裏面不失為居住的好地方),要說最明顯的結構,可能是一層層互疊交錯的巨幕,但來個陣風,它們就被吹走,若你不幸正走在上面,唯有企穩準備往別個陌生國度生活了。



忽然黑影籠罩頭頂,怪爪出現,整個城市被剷起……

「你幻想自己是一隻螞蟻,這裏就不是一塊葉咁簡單。」個子高的李灝(Roger)彎下身,從樹根旁抓一片泥跟我說。他是港大生物科學學院的「執葉」博士生,論文研究香港野外螞蟻20年間的轉變。近日有學者發表分析昆蟲數量下降的研究,指出影響因素包括過度使用農藥、城市化及全球暖化,預言如果人類不改變生產食物的方式,昆蟲在幾十年就會走上滅絕的道路,引起全球關注。


Roger說吸蟻法寶(aspirator)原理簡單,有興趣研 . . . . . . (李紹昌攝)

 
 

Roger帶我以微觀的眼光翻開報告,發現結論是基於很多未知而得出的估計。「世上有八成昆蟲仍未被描述(described,科學上被命名)」,我們對那個微小世界的認知甚少,香港螞蟻研究亦存在大片空白,連名都叫不出,數量增減固然所知不詳,保育更從何談起?

螞蟻是否課本上形容那麼勤力,Roger皺皺眉說不知道,「不過分工合作倒是真的,人類保育環境,也應像牠們那樣吧!」

96年至14年 港螞蟻研究近空白

在香港大學嘉道理生物科學大樓外的小徑,Roger把蜜糖腸切片釘在樹下泥土,螞蟻即團團圍住。「平時我們知道車愈多,路就塞得愈厲害,但有研究指螞蟻愈多,走路卻更有效率」,螞蟻跟蜜蜂一樣是社會性昆蟲,覓得食物不會自私食,留下費洛蒙通知同伴哪裏把食物搬回巢,「有些比較原始的螞蟻會直接回巢,招一隻同伴跟在後面,就似兩卡火車,帶牠到食物所在的地方。」一個巢是一個colony,同巢共住就是nestmate,非我族類的,若大家看中同一塊腸,即使物種相同都可能會打架。常言君子動口不動手,不過螞蟻打架就動口,鉗子般的口器就是武器;不過不是唯一武器,某些物種會噴蟻酸,又有些會噴泡掩人耳目;沒那麼好鬥的物種,選擇避走。

 
黃猄蟻(香港螞蟻)__(港大生物科學學院昆蟲生物多樣性與生物地理學實驗室提供)
 

 

賓氏細長蟻(香港螞蟻)__(港大生物科學學院昆蟲生物多樣性與生物地理學實驗室提供)




執葉是螞蟻研究的必做工夫,想體驗生物多樣性,執葉就知道。「我們曾收集一平方米的leaf litter(落葉堆),當中就找到十二三種螞蟻,還有其他昆蟲。」我隨Roger蹲一會觀察小生物的生活,開始腳軟,一同站起來,抬頭看看他,不禁問起身高,他老實笑笑,「沒有6呎,只有179cm。」常常這樣蹲不辛苦?他神情不解再笑笑,「不會啊」,把手伸進背包掏出法寶,長喉連住膠筒,膠筒另一頭再接一條管,這樣土炮的工具就能把蟻帶回實驗室:將小管對着螞蟻,長喉放進口中吸氣,蟻就會進入膠筒,中間一層網則防止收集者把蟻吸入口。

捉蟻還有很多法子,挖個洞放盛酒精的杯,讓蟻經過跌入,叫pitfall trap;抓一把帶枯葉枯枝的泥土放進袋,掛起來待泥土漸乾,昆蟲頂不住離開,跌進酒精杯,叫winkler extractor。螞蟻住樹上的有,像深海魚只住地底的也有,這兩種方法只方便收集地面昆蟲,「以前香港研究主要用pitfall trap,但一些住在枯葉,待獵物送上門的種類就較難收集到。」




紅足穴猛蟻__香港最大物種,體長約2cm,即20mm。(Roger Lee圖)
 
 
 
 

 

日本細蟻__香港最小種(其中一種),體長約1.1mm,在地 . . . . . . (Mark Wong圖)





「第一個在香港做螞蟻調查的人是John Fellowes,在1992至1996年間展開研究」,此後香港有關螞蟻的學術研究幾乎是一張白紙,直至港大生物科學學院助理教授Dr. Benoit Guénard(管納德博士)在2014年成立「昆蟲生物多樣性與生物地理學實驗室」,大學本科修生物的Roger亦加入了這個重啟香港螞蟻研究的團隊。他曾在2015年協助老師整合約15,000種螞蟻的資料,製作全球首個「螞蟻地圖」網站(antmaps.org)。

地圖所載,香港螞蟻有174種,但Roger說,他們今天已知多達200至300種。「改變收集方法,便已帶來很大發現。」


昆蟲滅絕問題 人類未知有太多

熊貓是得意,中華白海豚都陰公,但Roger說「你看不到螞蟻,就不會有個心去保護佢。什麼物種會受保育?一個名單排次序,多些人喜歡、靚的生物可能擺頭位,昆蟲往往不在最上面,或在榜末。
人們會關注中華白海豚受影響,但不代表其他我們看不到、不知道其存在的生物沒受影響。」他總嘗試從昆蟲的角度看世界,想像自己是螞蟻,一塊枯葉就是3D微生境,樹枝入面可以築巢,我們看不見的小社會積聚起來,也連繫着人類生存的大世界。
人不(未)會食蟻,但穿山甲會,他們曾經解剖穿山甲屍體,看看牠的最後晚餐,是螞蟻共26,000多隻。「一名學生負責逐隻分類,做了一學期。」著名生物學家E.O. Wilson名言很多,其中一句是:「地球上螞蟻加起來的重量等於人加起來的重量」。
他補充:「之後有人說他太誇張了,認為這個說法可能是對,但不在這個年代,千幾二千年前兩者可能差不多。」

Roger(右)的論文由來自法國的Dr. Guénard(左 . . . . . . (李紹昌攝)


學者Francisco Sánchez-Bayo及Kris A.G. Wyckhuys發表報告,推論「昆蟲會在幾十年間滅絕」,Roger認為可仔細些去看這份備受國際注目的研究。論文基於73份報告分析,但報告多聚焦歐美等發達地區,「主要資料來自溫帶地方,熱帶地方很少,特別是亞洲,中國都有,但論文註明中國數據只關於蜜蜂」,「我們說的生物多樣性都集中在熱帶,反映我們還有很大空間去知道環境變化,以現存資料不能知道整個地球發生什麼事。」
他指指「螞蟻地圖」上的東南亞地區,老撾與柬埔寨顯得特別淺色,亦即物種比鄰近國家少,「是真的少些,還是沒人研究?好多時是後者,國界是人類畫的,沒道理越南有450多種,柬埔寨只有87。好多未知的地方要探索和了解。如果不清楚這些,如何往下一步說保護什麼、幾多資源去保護?」「香港可以是一個水晶球看將來。」Roger在博士論文與20年前的研究對比,他說香港「有很特別的定位」。
「香港的森林歷史很有趣,這個地方1000年前已開始有人定居伐木,砍光了樹,原生林就會消失,再生便是次生林。斬樹最大規模是1940年代,山都光禿禿的,戰後建了很多水塘,政府植林,亦開始成立郊野公園。」而環顧香港周邊的地區,「都是單方向發展,破壞樹林生境然後起樓,看深圳就很明顯。」別人都是由有到無,香港的綠林卻是由無到有,「當一個地方受了破壞,還有沒有能力恢復大自然?香港發生過的經驗是東南亞現正發生的,若未來有一刻想回頭,還可不可以?在這裏可以找到一些答案。」





東方行軍蟻(香港螞蟻)__(港大生物科學學院昆蟲生物多樣性與生物地理學實驗室提供)
 
 
 
 

 

格拉夫鈎猛蟻(香港螞蟻)__(港大生物科學學院昆蟲生物多樣性與生物地理學實驗室提供)




螞蟻貼地 可研作生態指標 

他說澳洲會以螞蟻作為生態指標,「如採完礦的地方再種樹,會以螞蟻作指標評估恢復的程度,這需要對該物種的種類及特性很熟悉。而香港做環境評估主要看蝴蝶、蜻蜓,因為這方面研究最多。」Roger指出,「每個類群在大自然的角色不同,蝴蝶會飛,一個地方不好會飛去別處覓食;螞蟻則很localised(在地),築了巢就在那塊土地生活,各物種反映的生態變化都不一樣,又如研究蜻蜓可反映水污染。」螞蟻可以是保安,植物分泌蜜露吸引牠們上下巡邏,趕走害蟲;播種亦不止是蝴蝶的功勞,螞蟻也可以刨乾淨種子上的果肉幫助發芽。



增酷熱日子 灌木林螞蟻群落變單一

一般人應該不想見到家中有螞蟻,但對螞蟻而言,在石屎森林的家其實也沒有多舒適。論文仍在撰寫,而Roger初步發現,「這20年間,螞蟻群落亦隨環境改變。我們在次生林及灌木林採樣,香港溫度在上升,酷熱日子愈來愈頻繁,在灌木林、草地沒有樹冠保護,溫度比森林高,螞蟻群落會單一化,因為環境更harsh,適應力較高的物種才可以居住。」至於城市的螞蟻,他說多有一個共同特性,蟻巢原本是由蟻后建立,「交配後雄性會死,雌蟻會找地方躲起來生蛋」,若巢中的蟻后死了,巢也會隨之沒落,不會代代相傳,但在城市生存的螞蟻,「會靠budding分巢,分些工蟻出去另外築巢,並非由零開始。」

他試過蹲在路邊,看磚頭上的小沙堆,原來天氣回暖,用磚與磚之間裂縫築巢的螞蟻也要大掃除,「牠們清理管道後將泥沙放在地面,堆出小山。」咁你都睇到?我不禁問。「之前我也不懂得留意,每件事做得耐就會有不同的感覺。就如你問我如何分兩種蟻,也很難講,但如果睇得耐,就會發現不同。」住上水的他從不怕昆蟲,記得小學有塊大草地,兒時就玩真實版捉精靈,「小息與同學捉草蜢,飲完汽水就用杯去裝牠們,有時夏天整片草地都是金龜子,閃令令,很美。」中學他迷上觀鳥,才知鳥不止得麻雀,「中學試過演講,以睇雀做題目」,他率真笑自己,「同學都冇乜反應,可能因為講得唔好啦」,「那時我跟他們說,覺得這個技能好得意,在街上沒事做,可以睇雀仔,沒那麼悶嘛。」展開4年研究前,他對螞蟻一無所知,現在又開拓多一道風景。


枯葉秒掃走 昆蟲失重要微生境


螞蟻有複眼,人類最多也是四眼,我由「子非魚」的問題問起,「其實人同螞蟻差咁遠,無論如何都非常難理解牠們?」Roger爽直地答﹕「所以就要更花心機觀察囉﹗」聽他提及為方便管理,公園枯葉很快便被清走,「因為樹葉會養蚊或害蟲,但其實是對昆蟲重要的微生境」,我又喃喃問,也是無可避免吧?「無可避免嗎……」他側側頭,「人類就是這樣,好多時從自然拿了資源、改變環境去適合我們居住。」
進實驗室在顯微鏡下看標本,螞蟻的紋理、顏色、光澤頓時清晰,各具繽紛。我再問,你最喜歡哪一種?他思索良久,「我沒有特別喜歡哪一種」,「牠們加加埋埋是很特別的存在,整個生態才有趣,這跟牠們在自然的角色一樣,不會那隻靚啲就重要啲,每一隻都很重要,都很不同。」我漸漸明白Roger一直提示的要訣:「幻想自己是一隻螞蟻,就會看到截然不同的世界」,不需要裝上複眼,只要摸摸頭上,有沒有人類自以為是的白鴿眼。


 
 
 
 





文//曾曉玲
圖 // 李紹昌
編輯 // 何敏慧

來源:明報 https://goo.gl/2gzVi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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